岁心迎着雨跑了片刻,便看见一家农户,上前敲了门,询问有不有柴刀一类锋利的用具。
“有的,你且稍等,我给你取来。”那农妇是个热心肠的人,并没有过多询问她借柴刀是要干什么,见外面雨下的那么大,还好心地问岁心要不要进来避避。
岁心担忧庙里躺着的那人,便笑着拒绝,只说待会一定把柴刀完好归还,转身又冲进了雨里。
“这姑娘,莫不是有什么急事。”农妇有些不解,嘟囔了两句,才转身进了屋。
岁心抱着柴刀,这回没有多余的手挡雨了,等匆匆赶回破庙,浑身上下已淋成了个落汤鸡,她哆哆嗦嗦的走进去,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的少年。
少年躺在地上,脸上的脏污也掩盖不了出众的样貌,哪怕如此狼狈不堪,也能看出他如松如鹤般的气质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她颤抖着声音,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薛侑睁开眼。
那双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,仿佛冷到了骨子里,岁心脚步一顿,不知怎的,突然就有些怯怯。
“你怎么了?”
薛侑摇了摇头,示意自己没事。
岁心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口,发现情况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好,心提了提,握住柴刀的手紧了紧。
“你别动,我待会替你把脚上的锁链砍断。”
那锁链是沉铁炼制,哪是那么容易砍断的,岁心虎口都震痛了,锁链依旧纹丝未动。
“哎?”岁心喘了口气,她原以为和劈柴一样简单,没想到比她想象中的要困难一点。
“第二根衔接处,有个缺口,你仔细观察,从那个地方砍下去,就能容易的多。”薛侑突然说。
岁心蹲下身看了片刻,发现果然如同他所说,隐秘的接口处,有个小小的缝隙。
“你真聪明。”岁心毫不吝啬地夸赞,重新挥起柴刀,这一次,坚硬如铁的锁链终于呈现断裂趋势,岁心咬牙使了全身的力气,重重砍下去几次,终于才把这锁链砍断。
见状,她连忙丢下柴刀,将少年的腿从里面解救出来。
一番动作难免牵扯到伤口,刚刚包扎好的地方又渗透出血迹,可他却咬紧牙关,一点声音都没泄出。
如此隐忍,倒让岁心都佩服了。
岁心将他扶正坐好,掏出怀中的手帕,借着雨水打湿想要替他擦干净脸颊,却在看见他一错不错望过来的眼神中,闹了个大红脸。
归根结底,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同龄的少年如此亲密接触。
“要不你自己来?”岁心试探着问。
薛侑靠在墙面,闭眼:“你帮我吧。”
岁心便小心翼翼拭去他脸上的脏污血迹,精致隽秀的眉眼便显现出来,长睫轻颤,在眼底投下一排细密的阴影。
薛侑睁开眼,眸中倒映出她呆滞的神色。
岁心愣在原地,觉得指尖都在发颤,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念头涌上来,她飞快起身,压抑住狂跳的心脏,在静谧的庙殿,更为突兀。
薛侑看着她的动作,依旧没说话。
从前,这样拙劣的情态,他见的不少。
那些女子,往往见了他,招蜂引蝶似的扑上来,贪图他的好皮囊,他原以为,面前的女孩会不一样。
原来,不过如此。
他突然就失了兴致。
岁心静下心,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大惊小怪。
又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,只不过这少年......格外好看,让她忍不住乱了心志。
但很快,岁心就恢复如常。
柴刀马上要还回去,明天还得找林大娘磨人情,阿婆的药断不得,桩桩件件压在岁心心头,沉重的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,那些什么情情爱爱,也从不是她能想的。
薛侑的脸色苍白,面颊却流露出不正常的红晕,岁心一看就知道不对,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,担忧道:“你发热了。”
刚刚经过一番磨难,又随意被丢进了破庙,风刮雨打的,就是铁做的人都会生病。
薛侑偏头低咳一声:“是吗?”
“我死了,倒也遂了那群人的心意。”少年嘴角漾开淡淡苦笑。
岁心看着这一幕,心仿佛被针扎了下。乱世浮沉,最不值钱的就是他们这种小人物的命,富家小姐们怀里逗弄的猫儿狗儿,也比他们金贵。
“不许你这么说自己,”岁心来了气,声音有些闷,“你等着,我能弄来药。”
可是药去哪里弄,岁心也不知道。
捏着几乎空空如也的荷包,岁心狠了狠心,这钱本就是薛家给她的,如今也不过物归原主,大不了她明儿再去求求林大娘,晚上再捡些轻巧的活,总能对付过去。
岁心浑身已经湿透了,也不纠结要不要拿把伞避雨,先把柴刀还了后,好在医馆离这也不远,她用剩下的一点钱抓了几副治发热的药,又回家抱了煎药的汤罐,这才匆匆赶回了破庙。
一进去,就能听见压抑的咳嗽。
岁心被那声音咳的心慌,总担心他会不会死了,放下东西后,又去寻干净的柴,这庙里估计以前也有人住过,没一会,岁心就捡来了一大堆。
她冻的鼻子耳朵通红,忍不住搓了搓手,呵了一口热气,才从怀里摸出火石,蹲在地上打火。
薛侑就靠在一旁,看着她忙碌的动作。
少女蹲在地上,裙摆已在一趟又一趟的奔波中被污水弄脏,辨不出原来的花色,这种粗制的布料,连薛家最下等的女婢都不用。
如此看来,她并不是薛家家养的婢子。
火终于点燃,稀稀疏疏地冒出几缕白烟,呛的岁心直咳嗽,她捂着口鼻,用袖子挥散,注意到薛侑的视线,忙道:“你别急,我马上就点燃火了。”
薛侑看着她忙上忙下,想,谁急了。
可他看见少女冻的瑟瑟发抖的冷颤模样,屈指抵在唇边,咳了几声:“好,我有点冷。”
盖在身上的小袄抵御了一部分寒风,再加上有意无意,岁心恰好站在风口,薛侑如今高烧,反而有些燥热。
他一点都不冷。
岁心将药罐放在火上,用袖子作扇子,挥散了空气里最后一丝白烟。
她起身,少女言笑晏晏,在昏暗的殿内,眸子依旧亮的惊人。
“我还没问过你,是薛家的什么人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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