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矜救下陆沉鱼那日,便思量定国公府定会对她有所表示。
或许是老夫人,或许是侯夫人,总有一人要来见她。
但她认得这个长随是自幼跟在陆沉舟身边的,也认得那马车是陆沉舟惯常乘坐的那辆。
长随却偏要过来说马车中坐着的是侯夫人,她心下迟疑,不知陆沉舟打的什么算盘,眸波动了一动,片刻轻施一礼,谢过长随:「还请小哥儿替我传个话给侯夫人,当日救下小姐,不过是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,沈矜就不叨扰侯夫人赶路了。」
「啊,这……」
长随没想到她竟会推辞,不由得回头看了马车一眼,想了一想接着劝沈矜:「薛夫人,我家夫人可是诚心要谢您的,您要是有话,不妨上了马车亲自同我们夫人说说。」
他这般盛情邀约,沈矜越发起疑,后退开一步,举了一举手中药包说道:「家中还有老母急需用药,沈矜实在不好在此耽搁,小哥儿还是请回吧。」
说着,已然撑伞绕过了长随,匆匆走了。
陆沉舟在马车中等了小一会儿,还没见沈矜过来,他不禁再度打起帷帘,恰见沈矜板着脸绕开长随走了。
长随一脸沮丧,跑过来把话对他说了。
陆沉舟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,心知沈矜定是猜出了这马车中坐的是他,所以才没有过来。
怎么,当他是洪水猛兽,这般避之不迭?
陆沉舟微一抿唇,遂指使着车夫驾起马车追上沈矜,隔帘向着沈矜说道:「若薛夫人不愿意上车,本侯不介意下车同夫人致谢。」
沈矜让他车马拦住,脚步不由一顿,持伞望向了那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帘。
她就知道这般阴雨连绵的天气,柳婉柔那样娇弱的人是决计不会出府的,果不其然让她猜中了,马车里坐的当真是陆沉舟。
他可知,使君有妇,罗敷有夫,瓜田李下,自当避嫌?
怎可如此不知避讳邀请她上车,孤男寡女,若是旁人看见,背后该当如何想他们?
沈矜略有些着恼,便也隔帘回他:「侯爷若是诚心致谢,当备好礼,上我家门去,何以在半道上假借侯夫人名义拦人?」
陆沉舟半垂下眼睑,他从前不知道沈矜来历时,尚可将她当做寻常人对待。
可是他自从知道沈矜与他一样,是从三年后重生而来,再见沈矜,总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萦绕于心。
其实,早在陆沉鱼告诉他是沈矜救了她的时候,他就想要答谢沈矜了,甚至连谢礼都预备下了,只是未曾找好时机。
今日假借答谢邀请她上车,不过是看风雨交加,想送她一程,谁知她这般古板不领情。
陆沉舟将玉骨折扇在掌心中轻敲了一敲,便在车内对沈矜道:「夫人说得甚有道理,是本侯鲁莽了,但本侯要谢夫人的心却是赤诚的。夫人当日不计前嫌救下沉鱼,使我定国公府免于遭难,本侯心中不胜感激。夫人将来或缺什么或想要什么,但有吩咐,本侯定当为夫人竭心尽力。」
沈矜要的就是他这一句话。
陆沉舟是薛怀悰上峰,薛怀悰往后仕途升迁课考总得要过他这一关,这倒都是小事。
最要紧的是,陆沉舟是有野心的人,他为定国公府谋划出路时常有不择手段之事,她不想薛怀悰将来被他牵扯入朝堂纷争里,是以就在车下细语道:「妾自身并无所缺之物,不值侯爷破费,唯有一愿,愿夫君薛怀悰仕途顺遂、官运亨通。」
薛怀悰,薛怀悰!
陆沉舟听闻,不觉掀帘冷哼一声:「你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薛怀悰?」
他这话问得稀奇,沈矜眨着一双明眸看着他:「怀悰是妾夫婿,妾自然是以他为重,不然侯爷以为妾心中还得有何人?」
陆沉舟被她问住,气噎了半晌,一甩手落了帷帘,叫上车夫赶马走了。
沈矜被他车辙溅了一鞋的水,不由在心底腹诽他两声,这人还真是与陆沉鱼一母同胞,都是一样傲慢任性。
明明是他说要答谢她,她不过是提了些微的一点要求,他就拉下脸走了,哪里看得出诚心了?
「堂堂定北侯,说话不算话!」
她嘟囔着,眼看雨越下越大,便将伞夹在颈间,费力把药包往怀中塞去。
不想,还没等她收好药包,刚刚走出不远的马车竟又退回到了她身边,她呆呆看着马车,不知陆沉舟还有何事。
却见陆沉舟没言语,反是他的那个长随跑过来,弓着腰殷勤笑道:「薛夫人,我家侯爷说他还有事,不着急回府,让我们赶马先将夫人送回家去。」
嗯?沈矜回眸一望,但看陆沉舟罩着一身绛紫官袍,独自撑伞,向北远去了。
薛怀悰在御史台值了一宿,夜间无事,就顺手把御史台清扫了一番,将近子时才酣沉睡下。
谁知一觉到天亮,恰见着陆沉舟从外面走进来,身后还跟着几名监察御史和主簿,看见他蒙眬睡醒的模样,几位监察御史纷纷失笑,都去问他做了什么好梦,睡得这般深沉。
薛怀悰不好意思爬起来,整理了一下官袍,向陆沉舟行了一礼。
陆沉舟咳嗽两声,摆摆手示意他免礼,又哑着嗓子问他昨日台中有没有新进的词讼。
薛怀悰口说无事,耳听陆沉舟声音喑哑,想是染了风寒,便好意说道:「大人可是因昨日下雨着了凉?下官这里有上好的姜片,是入梅时分内子替下官预备以防风寒的,大人不妨取用一些泡泡热茶,喝上两回大抵就好了。」
他若不提他夫人,陆沉舟还想不起来。
偏他一提内子,陆沉舟就想起来,若不是沈矜避他如蛇蝎,死活不与他同乘一辆马车,他无奈之下只好自行打伞回府,把马车让给了沈矜,何至于会因淋雨染了风寒?
陆沉舟目光幽幽瞪了薛怀悰一眼,抬脚进了台中。
薛怀悰眨眨眼,不明白他一腔好意,怎么上峰不单不领情,还有些责备他的意思呢?一点姜片而已,也不至于当他在溜须拍马呀。
李御史是跟在陆沉舟身后进来的监察御史之一,闻说薛怀悰那有上好姜片,正好他这两日也觉得头重脚轻,见陆沉舟不要,他就向薛怀悰要了几两。
拿到里头用了滚水一泡,姜香四溢,果然上等,由是禁不住对着几位同僚夸道:「薛怀悰这小子还真是春风得意,娶了沈氏那般贤惠的妻子,样样都替他考虑得周全。自己年少中举,不上两年就升到了侍御史,委实羡煞人。」
几个监察御史听罢,也都点头附和:「是啊,怀悰有福气,这仕途有了,美眷也有了,赶明再生下个一儿半女,你说他日子过得得有多惬意!」
他们几人在外面说说笑笑,落在内室陆沉舟耳中,却似针扎一般,让人难受得很。
他翻看了两眼昨夜薛怀悰值夜时的卷宗,瞧那外头还有越说越起兴之意,禁不住一拍桌子,在里头斥道:「你们几个正经的差事不办,专一在那里闲磕牙,是没事做了吗?没事做就去把律典抄一遍!」
唬得几个监察御史赶紧噤声,低头办事,再不敢多说一句。
陆沉舟转回眸,待要继续翻阅卷宗,却见卷宗底下露着一截绸缎布,他顺着穗儿抽出来,原是沈矜做给薛怀悰曾用来盛装糕点的香囊。
网站内容来自网络,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,立即删除!
Copyright © 六七文章网 闽ICP备20013812号-10